自2004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在《关于进一步加强和改进未成年人思想道德建设的若干意见》中提出要“积极扶持国产动画片的创作、拍摄、制作和播出”以来,中国动漫走上了产业化发展的快车道。二十年来,伴随着产值的井喷、品牌的涌现和高峰的崛起,中国动漫在新时代迎来了事业、产业与工业三重属性的完备发展乃至深度融合。盘剑教授新著的《轨迹:中国动漫产业发展与动画艺术演进》(科学出版社2024年版),以编年史述的写作形式、跟踪研究的方法、平实的论述和翔实的数据,全景展现了二十年来中国动漫产业和动画艺术发展的历程,深入提炼了发展历程中出现的产业和艺术问题,同时也指出了未来中国动漫产业的发展趋势和方向。
“国漫”及其在百年中国动画发展史上的位置
当代中国动漫产业和动画艺术的发展必须放在中国动漫百年史中进行认识。在该书绪论的开篇,作者从艺术与产业两个维度,对中国动画的百年发展进行了阶段性划分。从作为艺术门类的动画看,中国动画发展至今共经历了三个时代:1949年以前以学习借鉴好莱坞尤其是迪士尼卡通片的“卡通片时代”;1949年以东影厂将“卡通片股”更名为“美术片组”为发端直至2004年的“美术片时代”;2004年至今则被称为“动漫和国漫时代”。产业之维的历史阶段划分与之相一致,分别是1949年以前的“电影产业时期”,2004年以前的“非产业时期”,以及2004年以后的“动漫产业时期”。作者认为:“2004年至今的中国动画——不论是艺术还是产业——作为一个发展阶段,它既是整个中国动画史的有机构成,同时又具有相对的独立性,它以‘动漫’+‘产业’的独特方式在对前两个阶段动画‘遗产’的扬弃中确立了自己的主体特征,并把中国动画带入一个新的历史时期。”
21世纪以来,作为“中国民族动漫”之 “国漫”,实现了对“卡通片”的超越。“国漫可以看作是对‘动漫’概念的补充和完善,也是‘动漫’的升级形式……既保留了动画的漫画元素、特征,肯定其‘漫画式动画’的基本属性,同时又强调了它还应该是‘中国的’‘民族的’,在‘再卡通化’的基础上进行‘再民族化’,因此‘国漫’即‘中国民族动漫’。”作为新时代标志性范畴的“国漫”,一方面意味着从艺术上继承前两个阶段的历史遗产从而展现出发展上的连续性,另一方面也在属性上标志着既实现了产业发展的主体性,也内含了与事业乃至工业的融合性。同时,随着数字技术的迭代发展,在新时代迎来了前两个阶段均无法具备的、基于数字技术最新前沿的文化工业属性。
从新世纪到新时代:中国动漫的二十年足迹
在锚定当代中国动漫在百年发展史中的位置后,该书主体部分聚焦于2004年以来亦即第三个发展阶段的二十年展开研究。正文共分十二章,除第一章“规模拓展:2004—2009年中国动漫产业全面兴起”、第二章“量多质低:2010—2011年中国动漫产业问题渐成桎梏”之外,第三至第十二章皆是对2012年以来中国动漫的整体情况进行分年度综述,清晰勾勒出新时代中国动漫发展的每一步。作者还将这二十年又细分为三个阶段:2004年至2011年为“动漫产业全面兴起和规模拓展阶段”,2012年至2019年为“动漫产业转型升级阶段”,2020年至今为“通向未来的新媒体发展阶段”。
这一细分有两点值得关注。其一,为认识新时代中国动画发展的最新阶段提供了重要支撑。产业启航以来,中国动画的第一个分水岭正是2012年。2004—2011年可以看作产业的粗放式发展期或提量期,然而正如该书第三章所详细分析的那样,从减量提质、品牌凸显、渠道多元、政策优化等诸多角度看,2012年也就是新时代开局之年中国动漫产业进入了优化发展的新局面,从而继中国动漫“新中国”“新时期”“新世纪”这三个基本的阶段性认识节点之后,夯实了对“新时代”这一新节点的认识。
其二,树立了2020年这一新时代中国动画阶段性发展的标志,并对未来中国动画发展的主要趋势进行了预测。作者从2020年中国网络动漫在质、量、产值等多个方面的井喷中,敏锐捕捉了疫情影响下中国动画继电影、电视之后媒介发展主渠道的位移,大胆预测网络动漫在艺术、文化和产业领域将产生的重要影响。需要指出的是,尽管中国网络动漫随着互联网的普及在20世纪90年代末便已出现,然而其充分发展必然要到本土大型互联网企业的壮大之后才具备条件。
“Chanime”与“新动画中国学派”的愿景
在最后一章“走向网络:2020—2021年中国动漫开始迈入互联网时代”中,作者聚焦网络动漫,对其类型特点、现象级作品、产业状况及国内外传播情况进行了全面考察。在对2020年现象级作品《雾山五行》的考察中,作者发现欧美权威动画评论网站“My Anime List”上出现了因该作而产生的新词“Chanime”,即“Chinese Animation”(中国动画)的合成形式,以之与“Anime”这个日本动漫的专属名词相区分。尽管指代中国动漫的“Chanime”在英语世界目前尚未普及,然而其出现本身意味着新时代中国网络动漫的特色开始引起海外关注。同样引起关注的作品当然还有不少,比如《雄狮少年》《魔道祖师》《天官赐福》《时光代理人》等作品都有一定的影响力。中国动漫已经彻底告别了20世纪90年代至21世纪初年美日动画倾销地的局面,并成功激发了中国观众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之间的共鸣。
在此背景下,作者提出“新动画中国学派”的愿景。所谓“新动画中国学派”,是与中国动画百年史的第二个阶段即“美术片”时代所对应的“动画中国学派”进行的区分。这一提法在今天看来极富历史意味:不同于法国电影史家萨杜尔“钦定”的“萨格勒布学派”,“美术片”时代的中国动画尽管在艺术性上毫不逊色于欧洲乃至美日动画,树起了民族动画的大旗,然而受制于冷战背景下东西方交流停歇等因素,“动画中国学派”的概念在国际上并未普及。因此,“新动画中国学派”代表了新时代中国动漫发展的未来期待:在中国动漫已经征服中国观众的今天,如何使其作为中国式现代化的成果走向世界、具有更强烈的国际吸引力和更广泛的跨文化共鸣,最终使“Chanime”与美日动画鼎足而立,正是当今中国动画人的共同愿景。为了实现这一愿景,该文提出了两点,其一是在“中国动画学派”的基础上形成独具本土特色的“中国动漫语言体系”,即在媒介形式和风格上进行创新性发展;其二是在内容题材上,在扎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同时,“将传统与现代结合、古旧与时尚结合、神话/传说/寓言与现实生活结合”,拓宽题材、更新叙事。
“‘美术片’及原来的‘中国动画学派’正在涅槃,必将以‘新美术片’或‘新动画中国学派’而重生。”作为中国动漫研究的领军人物以及产业实践者,盘剑教授横跨艺术与产业的两维,以“交叉蒙太奇”式的效果打开了这一愿景,而该书也正因此特色而成为新时代中国动画研究的力作。
作者:冯学勤 系杭州师范大学艺术教育研究院教授、《美育学刊》期刊社社长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24年7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