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派”是一个由艺术家、作家和音乐家组成的非正式团体,活跃于20世纪五六十年代,他们从爵士乐、超现实主义、抽象表现主义、行动绘画和当代前卫艺术运动中汲取灵感。“纽约派”诗人不仅创作了大量“文本诗歌”,也广泛进行诗歌朗读、“诗—画”“诗歌—剧场”“诗歌—音乐”“诗歌—电影”等跨媒介、跨艺术门类的实验与合作,突破了以印刷文本为核心的传统诗歌体制,深刻影响了当代美国文学史与艺术史。这既是当代多媒体技术条件下诗歌沿着先锋、实验路径的变革,又是诗歌古已有之的“活动基因”的释放。在“纽约派”诗歌群体中,代表诗人弗兰克·奥哈拉、约翰·阿什贝利、肯尼斯·科克、约翰·阿胥伯莱、詹姆斯·斯凯勒相继获得普利策奖、美国国家图书奖和国家图书批评家协会奖等,赢得了相当高的声誉。
与现实世界紧密联系
就题材来说,“纽约派”诗人与现实世界的联系极为紧密,他们的诗歌作品关注自然的变化、城市的变迁与艺术的发展。自然是他们心灵力量的源泉,而城市的变迁也在时间的进程中在诗人的笔下不断变换,自我在瞬息万变的城市中不断运动,保持着自己的独立与自由。他们的诗歌大多关注日常事件和大众文化话题,以对话性语言和幽默为特色,以通俗、轻松、活泼而非深刻、沉重、严肃的方式讨论当代问题、表达个性,与此前和当时备受重视的“新批评派”“学院风”诗歌大相径庭,展现了一种对权威的幽默抗议。同时,他们在与其他类型艺术家交往的过程中,得到了许多共鸣与启迪,譬如将绘画的技巧和方法应用到诗歌中,实现了媒介、艺术间的跨越,并具备后现代诗歌的特点。
如果熟悉欧美诗歌史,你就会被“纽约派”诗歌震撼到。他们处理时代焦虑的方法是将能量投到先锋实验、合作和艺术自由当中。他们认为,一首诗的价值不在于它背后感情的高贵,而在于它给予读者的快乐。“纽约派”诗歌做到了当初波普艺术所做的事——让艺术进入日常,直面复制的工业文化与先锋实验。
“纽约派”诗歌反叛了欧洲的象征主义与表现主义传统,同时也反叛了见诸T. S. 艾略特或者艾伦·金斯堡诗歌中的城市形象,他们用口语作诗,拼贴标语/广告作诗,集合路人的谈话作诗,并将由这一切组合而成的城市生活形容为“美好”,让人感觉到纽约街头的喧嚣有时与“视平线上一抹冰冷的小漩涡”同样动人,在“路边的路灯/垃圾桶/长椅与隔夜的三明治”里传达出一段相当特殊的诗性体验。可以说,这些写作特征和风格都属史无前例,甚至不断颠覆与重构“诗为何物”“诗人何为”的现代传统。简言之,“纽约派”诗人虽然以流畅灿烂的言辞获得传统意义上的成功,却以全新的方式改写了诗歌和诗人的定义。实际上,二战后的美国诗歌自我意识非常鲜明,熟悉的表达类型或传统受到怀疑,独创性成为新的时代传统。
“纽约派”诗人反对当时T. S. 艾略特的所谓“非个人化”理论,认为诗歌应该更加个人化而非更加逻辑化。他们继承的是惠特曼、威廉斯和格特鲁德·斯泰因的文学传统。他们的诗歌拓展了诗歌语言,认为一切语言均可入诗:街上听来的谈话、打电话所应用的语言、酒吧中人们聊天的对话都可以入诗。诗歌由此变成了一种人与人之间沟通与交流的工具。他们的诗歌融入许多流行文化和商业社会的元素,他们将流行歌曲、商品名称、漫画人物、好莱坞电影融入诗歌写作中。他们反对只机械地关注诗歌技巧,写诗的目的就是不断创新、不断试验,让诗歌给人带来快乐。“纽约派”诗人注重现世,珍视平凡生活中的快乐,努力呈现本真的世界,对抗正统的文学思想,从而成为20世纪最具先锋性的流派之一。
将写诗看作一种生活方式
“纽约派”诗人将写诗看作一种生活方式,将生活和艺术创作融为一体。他们认为,生活中的一切都可以入诗,普通的才是诗歌最“严肃的”题材。他们不喜欢写那些深刻、沉重、宏大的东西,而是真诚地再现日常生活的细枝末节,此时此刻此地发生的事情是他们诗歌关注的焦点。这一刻转瞬即逝,这一刻珍贵无比,这一刻也在诗人的诗句中成为运动中的永恒。“纽约派”诗人将周围的一切都融入诗歌,他们在诗歌中频频提到自己朋友的名字、身边的地名和周围事物的名字。他们把读者看成自己身边最亲近的朋友,仿佛他们对于这些都非常熟悉,能够分享自己的人生经历。这种坦诚与当时的“自白派”诗人完全不同,“纽约派”诗人在诗中不断展现友谊、欢乐、幸福,让读者体会到人生的短暂与美好、友谊的力量与魔力,让人们珍视尘世而非虚无缥缈的天堂。
很显然,“纽约派”诗歌以低调的“坎普”风格消解了现代诗歌艺术的神圣光环,让诗歌回归生活。在他们眼里,或许诗歌本身并没有预设的概念与目的,本身并不崇高,它就是生活本身,再现日常生活的细枝末节和转瞬即逝的激情;一切日常对话、聊天、标语、广告等语言内容都可以写入诗歌,而且写诗也只是为了获得快乐与幸福。当代诗歌从“纽约派”诗歌开始了新一轮的“拒绝封闭”和“拥抱生活”,一批热爱城市与生活的诗人使诗歌“再次”成为真实普遍的活动,呈现的是一种烟火气的诗意。简言之,“纽约派”诗歌能够给你带来日常的愉悦和迷人,简单、生活日常、当下成为诗歌的主调,不哲思、不象征、不隐喻,不逃避、不幻想、不宏大,直白而舒服地告诉你当下的存在状况。“纽约派”诗人以一种“反传统”“反潮流”的方式,或者说以一种崭新的诗艺的方式,“深描”与“呈现”他们所处的复杂世界、现代化时代和百无禁忌的自我,引领人们深入体验“此在”的真切。
其实,所谓的“纽约诗派”也是一个松散的诗人、作家、画家和音乐家的圈子。“纽约派”诗人的学院式教育背景很突出,约翰·阿什贝利、弗兰克·奥哈拉和肯尼斯·考克这几位圈子中的核心人物都是名校毕业,相互之间在校园中就已经结识。浸淫在纽约这样的现代都市文化氛围之中,他们从爵士、超现实主义、抽象表现主义、动作绘画和当代前卫艺术运动中汲取灵感,学识变得更丰富,文化嗅觉更敏锐,审美感觉更细腻,抽象与感性的结合来得更深刻。纽约在孕育了抽象表现主义艺术之后,继续把这个流派的灵感和光荣引到诗坛。诗人们与抽象表现主义一拍即合,他们中的很多人是艺术评论家或博物馆人,或者与画家、音乐家有过各种合作,这是一个诗人与艺术家的跨界朋友圈。
从精神现象学的角度考量,“纽约派”诗歌中的“纽约”并不仅仅是一个地理概念,因而“纽约派”也不是一个局限于地域性意义上的诗歌流派,而更多的是一个面向整个现代文明、关注当下生活的诗人群体。作为标志性的旗帜,飘扬在“纽约派”诗歌城堡上空的是它焕发着的都市意识。正是在这面旗帜下,诗人们快乐、轻松地对待生活,率性、随意、幽默地进行创作。
作者:魏丽娜 湖州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教授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24年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