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由复旦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中共苍南县委宣传部等主办,苍南县社会科学界联合会、苍南县蛮话文化研究发展中心等承办的“首届蛮话文化传承与发展学术研讨会”成功举行。这场汇聚语言学、历史学、民俗学等领域专家的盛会,将被称为“中国最难懂方言”的蛮话推至台前。
“乌鳞鲳好食橹难摇”“大眼过”“头跳尾跳”……这些充满山海韵味的词汇,来自浙南地区独特的蛮话方言。然而,一项调查显示,在蛮话方言区,14%的“00后”已听不懂祖辈的乡音,90后中完全掌握蛮话的仅占18%。承载着千年文化密码的方言,正面临断代危机。
从微短剧《家里家外》的四川方言,到《蛮好的人生》的上海腔调,方言在影视作品中的“出圈”引发共鸣,也让人不禁追问:当年轻一代逐渐疏离乡音,我们该如何留住声波中的“土味文化”?
山海之间的语言“活化石”
蛮话主要分布于温州市苍南县东北部的“江南垟”地区。这里江河纵横、山海阻隔,独特的地理环境孕育了极具辨识度的方言体系。据考证,蛮话的形成与历史上的移民迁徙、军事卫所制度(如明代金乡卫)密切相关,语言中既有闽东方言的底层词汇,又受吴语(温州话)的深刻影响,堪称“吴闽混合语”。复旦大学陶寰教授形象比喻:“蛮话的父亲是闽东语,母亲是温州话。”
关于蛮话的归属,学界争论不休:吴语派认为其音系接近温州话;闽语派则强调其词汇与闽东话的高度相似;还有学者主张“土语说”,认为蛮话是江南垟原生文化的产物。这种争议恰恰凸显了蛮话的独特性——它不仅是语言研究的珍贵样本,更是浙闽文化交融的见证。当地民间信仰中,既有福建的妈祖、陈十四娘娘,也有温州的杨老爷,印证了多元文化的共生。
苍南县蛮话文化研究发展中心会长颜逸昌深耕蛮话保护多年,他介绍:“目前会讲蛮话者约有40万人,但青少年断层问题严峻。”作为民间保护机构的核心推动者,吴学义、颜逸昌带领团队走遍江南垟的村落,搜集散落的方言碎片,并推动蛮话于2017年入选“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成为国家保护的100种方言之一。
当乡音成为“加密语言”
据统计,目前使用蛮话的人口约40万,但传承形势严峻:90后掌握率不足两成,“00后”中14%甚至听不懂祖辈的方言。苍南县融媒体中心广播员、蛮话文化研究发展中心理事方伟群发现,培训班中的孩子即便学会蛮话童谣,也因缺乏语言环境迅速遗忘。“年轻人不愿说、不会说,方言正从生活中退场。”
断层何以形成?城市化与人口流动:年轻一代外出求学、工作,脱离方言语境;教育单一化:学校普遍以普通话教学,家庭中方言使用减少;文化认同弱化:部分人视方言为“土气”,主动放弃使用。颜逸昌对此深感忧虑:“方言断层的本质是文化根脉的松动。若家庭和学校不形成合力,蛮话可能在我们这代人手中消失。”
从抢救到共生的创新实践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童谣是方言传承的最佳载体。在颜逸昌的推动下,苍南县多所中小学将《蛮话童谣》纳入拓展课程,通过数字化手段制作音频、视频和互动游戏。钱库二小音乐教师郑莉莉将传统童谣改编为流行音乐串烧,让孩子们在律动中感受方言魅力。五年级学生董佳林学会童谣后,全家三代齐声吟唱,成为最温馨的家庭时刻。
苍南县蛮话文化研究发展中心联合高校,运用AI技术建立智能语料库,收录方言语音、俗语、故事等资料。未来计划开发方言学习APP,让年轻人随时随地“打卡”学蛮话。浙江大学庄初升教授团队深入庆元县,对方言进行多模态记录,为濒危语言留下“数字遗产”。
保护方言就是守护文化根脉
语言学家庄初升指出,中国约80%的方言处于濒危状态。浙江北部的部分吴语已“断崖式濒危”,而蛮话若不加干预,50年内或彻底消失。“方言消亡意味着地域文化被连根拔起,戏曲、民谣、俗语都将失去灵魂。”
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在《关于实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的意见》中明确提出“保护传承方言文化”。苍南县社科联将蛮话保护纳入社科重点课题,编辑出版蛮话文化研究集,并推动方言进社区、进家庭。民间力量同样活跃:退休教师编纂《蛮话俗语解读》,商人王斌搜集整理千余首童谣,为文化留存火种。
方言是地域文化的密码,是游子心中最柔软的纽带。从童谣课堂到AI语库,从学术研讨到短视频创作,蛮话的传承之路印证了一个道理:保护方言需要“新旧共生”——既扎根传统,又拥抱创新。唯有如此,才能让这份山海之间的“最难乡音”,永远回荡在浙南的土地上。
(综合潮新闻、文汇教育报道,苍南县社科联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