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2月6日，国务院批准同意《浙江省义乌市深化国际贸易综合改革总体方案》，这标志着新一轮国贸改革全面启动。自2011年承担国际贸易综合改革试点重任以来，义乌创设出市场采购贸易方式等多项改革举措，并成功在全国多个市场复制推广，成为中小微企业蓬勃发展的“助推器”。当前，国际国内经济形式和贸易格局正经历深刻变革。特别是近年来，国际贸易保护主义抬头、地缘冲突风险加剧、外需增长预期趋缓等现象，给我国经济和外贸出口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挑战。为此，本文系统梳理了义乌国际贸易综合改革试点取得的成效，深入剖析了过去十余年改革成功的内在逻辑，同时，结合国际贸易呈现的新特点与新趋势，借鉴国内先进地区的实践经验，从聚焦市场采购贸易数字化、推动跨境电商B2B业态创新、探索新型跨境易货贸易、积极拓展影视文化出口、加速贸易服务数字化转型等多个关键维度，提出深化义乌国贸改革的思路和建议。
一、第一轮义乌国际贸易综合改革试点的主要逻辑
按照国际惯例，依法注册的企业均享有平等的进出口权。我国自建国以来长期实行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垄断经营制度。1994年《对外贸易法》第九条规定的对外贸易经营许可制度，客观上造成了有外贸经营权和无外贸经营权企业之间的实质不平等。为此，在加入WTO谈判时，我国对放开外贸经营权作出承诺。2004年，根据承诺，我国修订了《对外贸易法》，其中第八条扩展了对外贸易经营主体范围，除企业和其他组织外，首次将自然人也纳入经营主体范畴；第九条将外贸经营权审批许可改为备案登记制。2022年，《对外贸易法》再次修订，删除了第九条“从事货物进出口或者技术进出口的对外贸易经营者，应当向国务院对外贸易主管部门或者其委托的机构办理备案登记”的规定。从历次修订可见，“循序渐进的监管放权”和“激活各类经营主体活力”是其改革的核心要义。义乌国际贸易综合改革正是这一改革逻辑的生动实践，为国家外贸管理体制改革提供了典型范例。其具体做法与成效如下：
（一）突破自然人平等参与国际贸易的体制障碍
义乌市场以个体工商户、外商等自然人为主要交易主体，其小商品贸易具有小批量、多品种拼箱组柜的特殊性需求。若采用一般贸易出口，极易出现单货不符、不能退税、不能结汇等问题。尽管国家在法律上明确自然人平等参与国际贸易的主体地位，但在贸易实践中，仍缺乏相应的制度设计和配套服务。为破解这一难题，义乌多年来不断创新监管方式，如试行“旅游购物”监管方式和商品简化归类等政策。然而，这些先行先试的举措，或因缺乏上位法的依据面临终止，或因部门间衔接不畅陷入监管困境。在此背景下，义乌市立足经营主体实际需求，结合市场交易特点，创新地提出“交易环节内贸化、物流环节外贸化”的流程转换思路，探索出一种依托境内市场集聚区、以内贸形式开展外贸的新型贸易模式。2013年，国家商务部等八部委联合下发《关于同意在浙江省义乌市试行市场采购贸易方式的函》，标志着以普通大众为经营主体的对外商品交易市场有了根本性制度保障。
（二）围绕新型贸易方式构建政策框架和保障措施体系
市场采购贸易方式的确立为自然人低门槛参与国际贸易开辟新路径。然而，要实现各类主体高效率、低成本、便利化地参与国际贸易，必须建立完善的制度架构和配套措施予。为此，义乌试点构建了包括商务、海关、税务、外汇等多个方面的政策框架，并配有相应的保障措施。
例如：作为综合改革试点的重要政策，《义乌金融改革专项方案》于2013年9月发布。该方案提及的“允许符合条件的境外自然人在取得个体工商户营业执照后开立个人外汇结算账户”“探索符合条件的个人直接以人民币结算进出口贸易”等举措对市场采购贸易方式外汇监管政策起到了有效的支持作用。在海关监管方面，通过实施管检分离、先查验后拼箱、小额小批量法检商品出口便利化等改革，持续优化了“1039”通关模式。同时，建立了涵盖各方经营主体和贸易全流程的“市场采购贸易联网信息平台”，实现了各部门间数据的互联互通，形成了有效的政府管理格局。因此，市场采购贸易方式能够在义乌得到快速发展，不仅取决于上级部门给予的相关政策支持，也离不开地方政府为保障政策顺利实施而出台的配套措施。
（三）试点实施以来区域经济取得的成效
自试点以来，义乌始终聚焦服务中小微贸易企业，以小商品撬动全球大市场，以小体量激活区域协同大发展，为全国其他地区转变外贸发展方式、构建开放型经济、服务国内国际双循环方面作出了示范。
一是创新市场采购贸易体系。首创市场采购贸易方式，现已推广至全国39个专业市场。2024年，义乌实现出口额5889.6亿元，较2010年试点前增长24.5倍，占全国比重从1‰提高至23.1‰。进口总额799.7亿元，同比增长22.2%。服务全国210万家中小企业走向全球、71.4‰的日用消费品出口，与233个国家（地区）有贸易往来。
二是提升现代商贸流通体系。以义乌市场为核心成立的专业市场联盟，覆盖了全国287家二级市场；在西班牙、德国等40多个国家和地区建设200余个海外仓或境外站；全市登记电商主体超52万户，2024年快递业务量达126.3亿件，占全国总量7.2%。
三是壮大新型贸工联动体系。试点实施以来，义乌地区生产总值从2010年的614亿元增长至2024年的2503.5亿元，增长4倍，同比增速7.5%，高于全省5.5个百分点。培育了一批全国乃至世界的行业“单项冠军”，如饰品行业占据全国20%以上份额，无缝制造行业占据全球60%、全国70%份额。
四是完善跨境物流服务体系。开通“义新欧”中欧班列20条，2024年累计发运货物14万标箱，同比增长超10%，联通亚欧50多个国家和地区160多座城市，联动宁波舟山港建设世界一流强港的“第六港区”。
五是健全区域协调发展体系。依托联通全球的商贸体系，帮助欠发达地区接轨国际市场，带动全国3200万以上人员稳定就业。以市场为纽带发展跨区域来料加工业务，业务拓展到全国31个省（市、区）。与广东玩具、福建服装等省外20多个特色产业集群深度耦合，带动全国200多万家中小企业高质量发展。
六是建立新型公共服务体系。政府向企业放权，深入实施放管服改革、“最多跑一次”改革、数字化改革，商事登记制度改革获国务院表彰，全国率先建成“无证明城市”，吸引来自全国超过100万人在义乌就业。先后承担30多项国家级改革、40多项省级改革，个人贸易外汇管理等29项成果在全市或全国复制推广。
试点落地实施后，义乌在经济、商贸流通等多个领域成果斐然。出口额实现了跨越式增长，较改革前显著提升，区域协同发展态势良好，与国内外多地的合作不断深化。由此可见，义乌国际贸易综合改革主要聚焦于对外贸易方式的模式型创新。通过探索并推行市场采购贸易等新型贸易方式，成功破除了体制机制方面的束缚，为各类经营主体参与国际贸易打开了新通道。与此同时，义乌在改革进程中还兼顾了效率型创新，构建了涵盖商务、海关、税务、外汇等多方面的政策框架，提升了监管效率，优化了贸易流程。这些改革举措为全国国际贸易改革提供了极具价值的示范，有力地推动了我国国际贸易领域的创新发展 。
二、我国近年来国际贸易领域重点改革举措梳理
近两年，国务院、国家部委及各自由贸易试验区等累计推出441项重点改革举措，向全国及特定区域复制推广24项制度创新成果。这些改革主要涵盖以下八个方面：
一是持续提升货物贸易便利化水平。例如，深圳前海片区优化海关担保方式，上海试点洋山特殊综合保税区区港一体化管理等创新举措。二是探索高标准数字贸易规则。国务院印发方案，多项举措涉及实施高标准数字贸易规则，包括数据跨境、电子单证应用、数字身份认证等领域。三是促进跨境电商出口。国务院、商务部等分别印发方案和意见，在跨境电商领域探索体制机制创新，对优化海外仓布局提出新要求。四是探索开展重点行业再制造产品进口。国务院支持上海、广东等自由贸易试验区和海南自由贸易港试点，允许符合标准的再制造产品合法进口。五是推进金融领域服务创新。允许内外资金融机构开展同类服务，压缩审批时限，允许跨境购买境外金融服务及投资相关转移自由汇出入等。六是实施更加便利的出入境政策。上海东方枢纽国际商务合作区对搭乘国际航班入区境外人员免签，中国全面放宽过境免签政策。七是推进多式联运“一单制、一箱制”发展。多部门联合印发意见，部署重点任务，推广相关服务模式。八是推动制度型开放从边境向边境后措施延伸。在我国申请加入“CPTPP”“DEPA”等国际高水平自贸协定背景下，上海改革方案多数措施涉及“边境后”规则，推进多领域改革。
从上述一系列改革举措中不难发现，在大力促进国际贸易蓬勃发展的进程中，国家积极鼓励各试点地区勇立潮头，主动对标并接轨高标准的国际经贸规则，特别是在数字技术赋能贸易便利化等关键领域开展先行先试。这些举措充分彰显了国家以数字技术为驱动，全面深化国际贸易领域改革创新的决心与实践力度。
三、新一轮义乌国际贸易综合改革突围路径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全球数字贸易蓬勃发展，成为国际贸易的新亮点”。数字贸易不仅借助数字技术提升了传统贸易的效率，还催生出全新的贸易模式和业态，已然成为全球贸易发展的新趋势，更是我国贸易规模持续稳步增长的新动力。从全球来看，国际贸易正从传统的货物贸易、服务贸易、价值链贸易向数字贸易升级演进。从全国来看，数字贸易已成为深化贸易改革创新、推动贸易高质量发展的关键内容。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指出，要积极应对贸易数字化、绿色化趋势。推进通关、税务、外汇等监管创新，营造有利于新业态新模式发展的制度环境。在此背景下，新一轮义乌国际贸易综合改革试点的突围路径，关键在于把握“创新推进贸易数字化”和“创新发展数字贸易”这两个重点方向。
上一轮义乌国际贸易综合改革，主要是模式型创新主导的制度性突破。首创的市场采购贸易模式，成功打破自然人参与外贸的体制桎梏，大幅降低了普通大众参与外贸领域的门槛，实现全民外贸的普惠化，奠定了义乌“全球小商品集散中心”地位。新一轮义乌国贸改革，则转换思路，从侧重制度层面的松绑，转向聚焦技术领域的深度赋能，以数据要素重构贸易价值链。既以数字技术作为国际贸易的“基础设施”，人工智能作为驱动贸易的“智能决策引擎”，虚拟现实则成为数字技术与人工智能的“感官延伸”。三者共同赋能国际贸易，构建“技术+制度”双轮驱动的贸易新生态，推动国际贸易从“物理货物流”向“数据驱动服务流”转型。在追求高效贸易的进程中，新技术不断催生新变革，逐渐衍生出虚拟采购、电商元宇宙、数字孪生供应链等充满活力的对外贸易新模式，这不仅推动义乌从“商品中转站”升级为“数字贸易规则输出者”，更为浙江乃至中国的对外贸易发展开辟全新路径。
（一）聚焦市场采购贸易数字化，推进贸易数字化新进程
当前中小微企业数字化转型仍面临极大的困难和挑战。新一轮义乌国贸改革，要立足基础、发挥优势，积极探索中小微外贸主体贸易数字化新路径。
一是持续迭代小商品数字贸易平台供采对接、仓储物流和支付结算等服务功能，联动全国产业带和生产基地，构建“线上店铺+线下展厅”新模式，推动中小微外贸主体全链条各环节实现数字化转型。
二是依托全球数贸中心率先建设数字化市场，加快人工智能、虚拟现实等技术布局和创新应用，引入AI数字人营销技术，布局直播电商、智能机器人、大数据营销等新业态。利用VR/AR技术构建虚拟展厅，通过沉浸式体验与场景交互突破物理限制，探索“全息虚拟全球采购会”新模式。
三是在市场采购贸易划定区域设立“一带一路枢纽商务合作区”，采用电子围网管理，探索实施外籍商务人员短期自由流动便利化试点，允许境外采购商免签证入区停留30天开展商务活动。
四是试点“区块链保税展示交易”，消费者扫描进口商品二维码，即可查看境外商品生产全过程，允许消费者虚拟体验后下单，货物从保税仓直发。
（二）聚焦跨境电商B2B业态创新，推动跨境电商新发展
当前我国B2C跨境电商在全球居于领先地位，但B2B跨境电商发展相对滞后。新一轮义乌国贸改革，要持续推动B2C跨境电商业态创新，进一步增强消费品跨境电商优势，大力发展B2B跨境电商贸易。
一是推动跨境电商出口便利化，探索化妆品、带电产品便利化运输模式，与杭州、上海机场开展合作，推进两地航空货物远程驳运安保试点，推动跨境电商货物国内转国际、国际转国内。
二是积极开辟跨境电商出口新通道。创新跨境电商1210出口模式，支持企业根据预期将货物批量备货在综保区，根据业务场景需求以1210分批出口。
三是推动跨境电商向加工贸易、服务贸易拓展，依托综合保税区创新“跨境电商+保税加工”模式，允许进口原料入区开展保税加工，成品结转至保税存储状态后再根据帐册互转实现以跨境电商进口。
四是探索建设“义乌B2B跨境电商数字基座”，构建智能供应链协同网络，加快虚拟主播、虚拟验厂与产品沉浸式体验等创新应用的开发进程。
（三）聚焦新型跨境易货贸易，打造数字贸易合作新模式
在地缘冲突加剧的新形势下，“一带一路”部分国家换汇困难导致的贸易风险更加突出，跨境易货贸易需求日益强烈。新一轮义乌国贸改革，要发挥长三角轻工产品产业优势，充分运用数字化技术，探索新型跨境易货贸易新模式。重点是面向“一带一路”国家和地区，率先开展中非、中俄新型易货贸易试点。
一是积极与央企合作，搭建新型跨境易货贸易平台，提供易货信息展示、定价参考、交易撮合、货物交割及贸易结算等服务。
二是探索建立新型易货贸易海关、外汇、税务等监管方法，赋予海关易货贸易“0130”监管体系新内涵。
三是基于易货双方产业结构和需求结构，建立商品、企业、国别正面清单管理模式，逐步、完善新型易货贸易规则、规制、管理、标准，率先建立新型易货贸易制度创新体系。
四是探索AI智能匹配平台、NTF数字权益凭证等创新模式，推动易货贸易从“物物交换”到“数字资产流通”转变。
（四）聚焦扩大影视文化出口，积极发展数字产品新业态
当前我国数字产品贸易发展空间极大，积极推动数字产品出口和文化产品数字传播，是构建新发展格局的重要内容。新一轮义乌国贸改革，要加快推动影视文化等数字产品出口，进一步提升高附加值产品出口占比。
一是积极推动影视文化产品出口，联动横店影视产业实验区共同推进国内外影视合作，开展记录片、影视剧联合制作；鼓励有条件企业探索AI影视译制工厂、虚拟场景订阅等创新模式，推动影视出口从“内容出海”到“文化元宇宙”。
二是着力培育一批动漫游戏出口企业，挖掘我国经典标识形象的文化内涵，实现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
三是推动企业加大创意开发和品牌培育力度，推进义乌小商品创意基地建设，探索知识流程外包、信息技术外包、设计服务外包和业务流程外包，构筑新型服务外包产业集聚平台。
（五）聚焦贸易服务数字化转型，拓展数字服务贸易新空间
数字贸易不仅支撑了贸易本身蓬勃发展，还催生了跨境支付和金融服务、物流仓储、数字营销、信息服务等贸易相关的数字服务业态。新一轮义乌国贸改革，要积极推动数字服务企业跨界融合发展，推动贸易服务数字化转型。
一是大力发展跨境支付和金融服务，做大做强“义支付”跨境支付平台，拓展收付币种种类；持续优化中欧班列跨境金融服务，创新铁路运单、多式联运单证等融资业务；积极引进境内外金融机构，支持在自贸试验区发展商业保理、融资租赁、资产管理等金融业态；深化中非跨境人民币结算中心建设，加强与中资银行在非分支机构、境外金融机构的跨境人民币业务合作。
二是积极探索VR跨境技能培训、AI外贸法律助手等新业态新模式，加快推动服务贸易从“人力依赖”向“数字服务中台”转变。
作者简介：
徐靖，义乌工商职业技术学院义乌创新研究院，办公室主任，副研究员，硕士研究生，义乌市委市政府第六届决策咨询委员会委员，浙江省国际经济与贸易学会理事。长期从事国际贸易研究，主持省部级等科研项目10余项。在国内外重要期刊发表EI等论文近20余篇，撰写决策咨询报告近30篇。
课题信息：金华市社科联智库重大委托课题：义乌国贸改革：在政策红利下如何续写开放新篇（ZDW202406）
说明：本文以《义乌国际贸易综合改革试点十年回眸和下步突围路径研究》为基础，并结合当前国际贸易和改革的最新动向，同时，吸收政府有关部门和部分企业代表的意见和建议，经课题组多次讨论修改，最终形成《义乌国贸改革：在政策红利下如何续写开放新篇》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