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加·斯诺1928年来华，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让西方世界认识现代中国。他希望借助文学手段达成心愿，并为此创作了《红星照耀中国》，旨在让更多的人看到中国共产党和红军的真正形象，了解中国发生的伟大革命运动。此外，他还主编了《活的中国》（Living China），希望通过产生于中国本土的文学形象让西方认识中国的现状。用萧乾的话说，就是让人们“看到一个被鞭笞着的民族的伤痕血迹，但也要看到这个民族倔强高贵的灵魂”。《活的中国》收录了鲁迅、茅盾等14位作家的17部作品，由斯诺与姚莘农（姚克）合作译成英语。斯诺为该书写了引言和一篇专门介绍鲁迅作品的文章。该书于1936年由英国乔治·C.哈拉普公司出版，出版后在西方世界引起巨大反响，可视为斯诺献给世界文学的另一颗中国红星。

斯诺译介中国现代文学的初衷

斯诺来华之前，美国作家已经意识到东方世界的精神价值，而成功表现这种价值的则是著名剧作家尤金·奥尼尔。奥尼尔1920年创作的《天边外》，描写的是青年罗伯特无限向往“天边外”神奇而美丽的东方（中国）的故事。该剧上演后获空前成功，并获得当年的普利策奖。从这个背景上看，斯诺的中国行可看作剧中人物罗伯特所代表的一代美国青年的追梦历程。他们开始意识到这个从远古一直发展到现代的民族必然有着深厚而伟大的文化底蕴。比如，尤金·奥尼尔后来将他在加利福尼亚建造的房屋称作“大道别墅”，正体现着一代美国人对中国传统思想价值的认同。

当时，处于变革中的中国对西方世界来说仍然是陌生的。人们印象中的中国是古代中国。就文学而言，《西游记》等古典名著已被译成英语，但反映现代中国社会生活的文学作品则鲜有英译。于是，斯诺便合译了当时中国文坛上最著名的作家的作品，取名《活的中国》，因为这些作品反映了“到处都沸腾着那种健康的骚动”和“孕育着强有力的、富有意义的萌芽”的世态人心，能够“帮助人们了解正在改造着中国人思想的那种精神、物质及文化的力量”。无疑，鲁迅的作品给他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活的中国》分为两部分，整个第一部分全部是鲁迅的作品，因为鲁迅具有“敏锐的感知”，其作品能够为理解现代中国社会“提供有趣的诠释”。

肯定鲁迅白话文创作的意义

斯诺在文中特别强调鲁迅从新文学革命的先驱到支持“革命文学”转变的意义。鲁迅1918年在《新青年》上发表的《狂人日记》，是他创作的第一篇短篇白话小说，也是中国第一部现代白话小说，证明白话文更能表达现代中国人的审美情感、思维方式、心理特征和思想内涵。斯诺把白话文运动比作一场“语言革命”，并且充分肯定鲁迅在其中不可替代的作用。他认为在变革中的中国，“没有比语言革命引起的骚动更大，也没有任何一场战争比《新青年》发动的‘笔战’更激烈”，而在这场“笔战”中，“鲁迅是最重要”的人物。斯诺还特别提到鲁迅的短篇小说《药》，说明这部作品已经引起斯诺的特别关注。

显然，斯诺已经认识到白话文运动不仅是一场倡导新语言和新生活理念的思想文化运动，更是一场反对军阀统治、坚持革命理想的战斗，是进步人士和保守势力围绕语言变革而展开的斗争，目的是实现人的解放。

当然，打动斯诺的不仅是鲁迅白话文作品的艺术成就，还有鲁迅犀利的思想和睿智。斯诺与鲁迅有过直接交往和交流，鲁迅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向世界文学推出中国红星

斯诺肯定鲁迅在白话文运动中贡献的同时，还认为鲁迅开创了一种“杂感”式的书写范式，即不论是辛辣的杂文还是看似轻淡的闲笔，都蕴含着犀利的思想、厚重的历史感和深刻的文化内涵。他以《阿Q正传》为例，认为鲁迅的作品在思想性和叙事技巧方面独步天下，不仅是中国现代文学的瑰宝，还具有世界文学意义。就其内涵而言，世界文学是指民族文学在原籍国以外的更广阔世界中的传播。换句话说，世界文学是一种超越其本身创作背景、以翻译为主的文学交流形式。鲁迅的文学创作和他的作品在其他国家的翻译与传播，鲜明体现了世界文学的这一特征。

斯诺在文中多次提及鲁迅对外国文学作品的翻译和评论，他认为《呐喊》被译为法语、德语、俄语、日语和其他语言，因而具有明确的世界意义。斯诺独具慧眼，认为《阿Q正传》在现代中国的影响力非常大，以《狂人日记》和《阿Q正传》为代表的鲁迅的文学成就，具有世界性意义。

诚然，一部作品能够在世界范围不断传播，除了其深刻的思想性、高超的艺术性、揭示人性的普遍性等之外，还要有鲜明的风格。斯诺大量阅读并协助翻译鲁迅的短篇小说和散文后，认为这些作品还有一个突出的特点，那就是鲁迅不仅有一支“令人捧腹的神来之笔”，还有能写出睿智幽默的天赋。他认为鲁迅的这种艺术“特质”是任何作家都无法比拟的。

重新阅读和研究《活的中国》，笔者发现斯诺译介鲁迅作品对确立中国现代文学在世界文学中的地位至关重要，不仅让世界认识了现代中国与中国革命斗争之艰苦卓绝，而且让世界看到了以鲁迅为代表的一代中国知识分子为民族复兴而做出的不懈努力。鲁迅是斯诺通过翻译献给世界文学的一颗明星，不仅代表着中国现代文学的最高成就，而且与莎士比亚、歌德、托尔斯泰等文豪一起，照亮了世界文学的原野。

作者：王敏 浙江越秀外国语学院英语学院副教授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24年11月4日